门前有条河风水怎么样,左春和:我家门前有条河

2023-03-17 18:55:23

它们必然萦绕在菜地旁边的桃树、杏树和枣树周围,这些成排的果树成为菜地的篱笆。北侧浅滩则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与北方所有的春天一样,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自然是我们做柳笛、挖甜根、采桑叶的好季节;夏天的河中,植被茂盛,杂树森竦,泉石崇邃,虫飞薨薨,可谓岸有扶苏,隰有英华,尤其那北部浅滩的芦苇成为孩子们的天然战场,受《小兵张嘎》的影响,它每天都要上演各种各样的模拟战斗。坐在溪边的成人有的洗衣,有的谈天,其情境如同南宋姜白石《湖上寓居杂咏》中的诗句:“自觉此心无一事,小鱼跳出绿萍中。”秋天则是每阵风过之后,摇落的满地金黄,人们忙于收集起来作为过冬的燃料,以减少或代替煤炭的购买,河滩两侧也是一个季节的收获。那种画面如果不去深究村民生活的艰辛,完全可以在唐人王绩的《野望》中找到相应的题词:“树树皆秋色,山山惟落晖。牧童驱犊返,猎马带禽归。”到了冬天,又是孩子们的乐园,且不论寒啁声咽,辕驹气短,单是那种天然的滑冰场就足以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欢乐。尤其到了夜晚,月光如洗,成群结队的孩子们以各种方式游戏在冰面上,其欢声笑语打破了乡村的宁静,向这条河的深处传递着又一代儿童们的简单快乐,在他们尚未走出乡村,尚未体察到深刻的人生之前,先让欢乐飞一会儿。

陶弘景在《答谢中书书》中写道:“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晖。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要论游览,人们往往习惯于猎奇,这种心理是为打破平时审美的疲劳状态,以一种嵚崎磊落来邂逅相遇,想以此激活新的对世界的感受。其实自然的风景与人生一样,那些突兀的刺激并不可靠,感怨刺怼只是一种非常状态,它不可拉长为生活的日常,我们常态的风景大都淡而弥永,或泯于平凡,或与造物者游。认知的洞见也并非一次出于豁然洞开,它是一个认知过程积累的结果,认知的发展也是自我成长的一个部分,这条普通的名不见经传的河流,不会有令人期望的奇崛风景,但它可以在平凡中给我们带来认知的更新。顾随先生认为初学诗者往往喜欢那些豪放突兀的激情,比如“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些情感实乃欺人以自欺,似在保持尊严,久之则是自我麻醉,缺少应有的人生之朴素和平淡。他说,“杜是排山倒海,李是驾凤乘鸾,是广大神通,佛目此为邪魔外道,虽不是世法,而是外道”。我们真实的人生样法则如陶渊明之诗,“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躬耕是人生积极的担荷,那些在奇异的风景中幻想肉身固穷而精神云起是不现实的,它不符合人生的主要路向。我生长在这条无名河的北岸,这里的人们如同这条河一样没有惊人之貌,他们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李商隐之诗,“虹收青嶂雨,鸟没夕阳天”,但依然有自己展开的欢乐与苍凉。他们也不缺少幻想,但多是关乎实际的人生,即便对死亡的认知,也是生的另一种形式转化,他们甚至感到那些关于鬼神的幻想在自己的故事中价值很低。

在我6岁那年的春天,正是绿意开始起劲蓬勃的时候,摆脱了笨重的冬装,身上感觉轻松而舒适。一天下午,我领着我的大弟弟去河的南岸下面刨甜根,在此遇到本村比我大一岁的伙伴刘瑞和,在这个时候刨甜根是我们童年游戏的一个环节,因为季节已经给我们设置好了这门功课。我们每人用的是那种那个年代最为常见的二齿钩,这种农具我已经有几十年不见了,尚且不知现在是否还在使用,在1970年代,它是刨挖根茎类食物的必备神器。记得那天下午的太阳安且吉兮,那天的气温安且燠兮,那些甜根葛生蒙楚,蔹蔓于野,我们很快就刨满了自己携带的小筐。其实这是儿童释放心力的一种载体,那些所谓的甜根看起来酷似折耳根,或者说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咬在嘴里有种甜甜的味道,这是当年众多儿童的一种共同体验。刨挖这些确实能够满足一种儿童般的心理收获,其实挖的多了也没用处,我们也会很快对它失去兴趣,只是这种方式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早期尝试劳动报偿的成就感。由于那天刨的甜根多了,对此已经满足,而我们的精力是无限的,于是在同伴刘瑞和的提议下,我们玩起了“钉鸡蛋”游戏,就是用二齿钩的木柄插到地上,用另一把二齿钩的背部进行击打,打出一个垂直的圆洞,然后放进一层干土,再放进一层湿土,这样交替几层之后,再把钩柄插进去,用另一把二齿钩把它敲实,最后挖出被打实打硬的一层层干湿分明的土块,类似鸡蛋的感觉。我们三人轮番扶柄,轮番敲击,如同打铁时那种配合节奏,这种儿童游戏的协作没人组织,似乎是人类合作的一种本能,它无师自通,并能默契和谐。难怪顾随先生在谈及唐诗时说,“人做事要有小儿游戏的精神,生命力最活跃,心最专”。欲求生的色彩,力的表现,必须有“事”可做,即力即生。皇帝还能从游戏的认真中看出玄机,《酉阳杂爼》记载:玄宗常伺察诸王,宁王常夏中挥汗鞔鼓,所读书乃龟兹乐谱也。上知之,喜曰:“天子兄弟,当极醉乐耳。”很简单,玄宗这才放心,兄弟专心、真心游戏之中,则无心再觊觎其权力,或者也是宁王为了自保的一时之策略,这方面,刘备、蔡锷等人都善用此障眼法。我们可不是障眼他人,虽是儿童游戏,真是非常专注地对待,每人抡砸时都是十分用心,恨不得使出自己的全部力气,似乎这样就能快速制造出可以享用的鸡蛋。

就在这样的专心致志中,突然出现了意外,在刘瑞和扶柄时,我的二弟进行敲打,他疏忽地使用了二齿钩的正面,那锋利的一只钩齿瞬间从刘瑞和左手的虎口处穿过,然后从手心处透出。针对如此偶然的情况,我们都惊呆了,此时刘瑞和与我的二弟开始坐在地上大哭,这时不远处刘瑞和的哥哥急忙跑过来,他长我们几岁,见到这种情况,他一手把穿透手掌的二齿钩拔下来,瞬时血流如注,我急忙掏出表姐刚刚送我的手帕给他包上。然后我们便急忙往回走,自然是先到我家,因为是我弟弟惹的祸,并由我的父亲赶快找来医生进行了简单处理,此事并未遭到刘瑞和父母的多么愤怒和埋怨,他们只是认为这是孩子们玩耍时难以避免的。事后,由我母亲给刘瑞和家送了一升白面算是补偿,但我回家后则并不云淡风轻,得到的是父母劈头盖脸的训斥,认为我没有看好弟弟,给他们惹了祸,并一再强调此事的后怕程度,他们的顾忌是,万一把二齿钩插在人家的头上那还了得?我无言以对,也无需辩解,只是沉默。近年来才在乔治·斯坦纳的《巴别塔之后》中读到一句话,令我深以为然,“儿童知道沉默能击垮一个人”。可以说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遭际,我唯一的盾牌便是沉默,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疏忽,但又无法补救,只能在沉默中消解父母气愤的力度。这件事折磨我很久,在自责中也常常进行各种假设,有时假设过于逼真之时,我会突然一惊,恍然如梦,我感到那个时候自己已经失去了童年,开始承担成人的思考。法国作家菲利普曾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个人的许多苦,就因他又堪承受这许多苦的力量”写在墙上,并注释说,这句话其实并不是正确的,不过有时拿它骗骗自己还是很不错的。我们生活在平凡之中,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不幸或遭遇,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陶潜那种,“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喜怒哀乐才是我们真实的过往,尽管谈论记忆,也不能用今天的坦然抹平那曾经的紧张、焦虑与不安,它是一种底色,任何过度的修改,人生的成色就会失真。

我家门前的这条河与村北的河在村东汇合,然后注入松阳河,从旁边的一些村庄地名南堤下、北堤下可知,它在遥远的过去是一条宽阔的河道,承担着中山国首都的重要任务,目前中山阁的位置,据当地的县志专家考证为当年的漕运码头。虽然这条河断流许久,但在夏天还有规模不小的积水,水深处在五六米之上,极个别地方更深,自然也就成为我们夏天游泳的好地方。在河的西部,沿着通向中山国都城的古道旁,有一巨大的采石坑,这里的水深在10米以上,极为清澈,上面是三层楼高的土崖,我们把它当作天然的跳水平台。这种危险在当时并未从深处考虑,只是一种游乐中的无畏和率真,其实后来想想也的确危险,如果跳水时稍有偏差,旁边则是尖利的石块,也常有人在游泳时碰伤腿脚,我的膝盖和左脚内侧都还留有那时被尖石刺破的伤疤。普鲁斯特说,“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后又浮现”。如果不是写到这条河,那些童年时期因游泳而留下的伤疤早被岁月抹平了,如果说,要从中寻找出意义来,它无非造成我在人的局限性方面的长期困扰,并深刻影响了我的思维方式,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人的躯体是如此脆弱。童年时的自我是骄傲的,它的本质是认为人是自足而无敌的,直到见过了流血和死亡,也才把这种认知加入到自己的经验判断之中。虽然对经验的每一种解释都要受到相反经验的检验,但这种经验的普遍性并未悬置那种可以打破的判断,从那个时候起,这种判断干扰了我对生命的宁静认知状态。

如果说在河的西部采石坑跳水或游泳是我当时的豪华游戏,那么平时的游泳则在出门最近的东侧,也就是路旁那口古井的左前方,这地方离我家最多超不过150米,在河里就能听到我的母亲站在房顶上喊我回家吃饭。在我10岁那年的夏天,整整一夜的暴雨,早晨便能听到河中的蛙声一片,估计是河水又涨了,我心中暗喜,这真是我们欢快的期盼,因为暴雨过后可以使河面明显加宽。现在很少有这样的暴雨了,记得小时候夏天的暴雨是经常的事情,我查了县志,在明清之前,这里经常洪水泛滥,秦汉时期尤甚,怪不得在这里的丘陵高地可以发现许多贝壳。这天午饭后我领我的三弟去游泳,他刚两周岁,跳进河里自然是非常兴奋,此时的河里已经挤满了众多小伙伴,各自都在自由地施展自己的游泳技法。少年时代,一旦跳进水里就会感到有种莫名的舒适和欢乐,我也禁不住施展各种游泳的姿势,人在少年时被河水包围之后获得的快感大概有一种返祖的潜意识召唤,他会沉浸其中而忘了其它的一切。正在尽兴之处,突然发现我的三弟不见了,只有水面飘着一片头发,在我一惊的瞬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和速度,刹那把他从水中拎起,他便大口呛水,很久才发出声来,此时脸色已变,好在抱到岸边后又恢复了正常。不过多年之后每每想起此事就感到危险的想象余波未散,常常袭击我的回忆和自责,因为再过几秒可能就会遭遇不测,只是在关键的时刻我发现并挣脱了危险。让·波德里亚说,“在不幸的源头,总有一种意外。在幸福的源头,总有一种巧合”。我用这种说法印证了一些人生经验,它还是具有一定范围的适用,其普遍性让我们对类似命运的东西进行深度的思考。有些不幸的确源自瞬间的意外,导致人们进行各种假设的回溯,但这种结果往往无力改变时间,而幸运有时真是与意外擦肩而过,为此反而不敢进行多余的假设,那是一种对精神折磨的残酷邀请。

当年,在河滩的西南侧长着许多高大的杨树,大约因为临近河水的缘故,这些杨树挺拔而材质甚好,树下则有不少被河水冲来的瓦片、贝壳,偶尔也有中山国时期的钱币和箭矢。那时候人们还没有收藏意识和市场眼光,这些散落在河道中的文化碎片随处可见,也有人偶尔捡到战国时期的铜镜和玉带钩,只是随手给了孩子们当作玩具。5岁那年的秋天,记得河滩菜地里正在收获白菜,我从河里捡了几块雕有奇特花纹的瓦片拿到古井旁玩,正好遇到那位每天坐在古井旁抽烟的刘氏老人,他见到我拿着这些瓦片,便告诉我说,不要玩这些东西,里面容易藏着鬼怪。我当时没有过多相信,因为听大人们说这种话多了,也就开始怀疑他们知识的有效性,或许已经知道他们的警告潜藏了其它目的。只是后来我发现这种说法还真是具有出处,《酉阳杂爼》中记载,“李洪山人,善符籙,博知,常谓成式:瓷瓦器璺者可以弃,昔遇道,言雷蛊及鬼魅多遁其中”。我没有再去考证这种说法更为古老的出处,只是感到这种未能证明的警示是在悬置一种目的,它在判断中似乎在设定一种假设的积极性,但又徘徊在经验和超验之间。与其说是想象的产物,不如说是一种经验选择中对某种结果解释的接受,虽然它不是改变我们命运的力量,但可以在某种结果方面找到一些对情绪的纷扰。就在那天听刘氏老人讲瓦片中的鬼怪之时,有本村的几个父辈从这里经过,他们要去河滩砍伐几棵高大的杨树,说是用于搭建批判大会的舞台,其中一人说,这么好的杨树,要是谁能用上它做棺材也算一种福分。虽然说没有人具有死亡的经验,拿我们无法经验的东西来自我恐惧意义不大,但它所潜藏的信息总是让人感到与其它类别的价值相龃龉,并常常成为某种结果的原因之解释。

正是那天黄昏,村里传来不幸的消息,那位羡慕杨树做棺材的人,伐完树之后又到河的西北部采石,由于石壁突然塌方,瞬间被埋,等人们费尽各种方法把他挖出来之后,早已无力回天。这时候他在中午的谶语传遍了全村,人们没有能力来解释这一现象,只能把某种言行归为不吉或预示的征兆,其实许多偶然也的确超越人们的经验范围。这个人遇难后,家里留下了四个未成年的孩子,那种无奈的绝望一时笼罩了这个村子,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他的棺材还真是用了自己砍伐的杨树。由于晚上要来五道庙为亡者报到,他成群的族人身裹白布,在晚上又来到了河的北岸,那位守井的刘氏老人只是默默地抽烟,似乎他已经遇见而无力改变的悲剧。鲁迅曾在《淡淡的血痕中》写道,“几片废墟和几个荒坟散在地上,映以淡淡的血痕,人们都在其间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其实,悠悠苍天,曷其有所?心之忧矣,我歌且谣,每遇此种悲剧,人们只是暂且抒发一时的悲伤,其生活还要进行下去,但它留下的故事往往会让人们传播很久,日子久了,有些巧合也就成了文化。在我们经验到的事物的世界,原始原因的外在结果的结合会分有神秘现象的部分解释,只要走出经验显而易见的范围,我们对知识的探寻只能在怀疑中继续下去。因为一种说法无法那么强硬地坚持,它毕竟未能走出普遍的经验范畴,而且我们也可以用同样多的证据去支持与它正好相反的意见。或许在这种认知上没有绝对的知识,正如安瑟伦所言,“我仅仅希望对我的心灵所相信和热爱的真理有些许的理解”。或许人在自身的局限中,只能相信或悬置某种判断而获得片刻的安宁,因为世界是上帝自由行为的产物,我们都是被造的,只有信,才有理解。

我家门前的这条河虽然到我童年时已剩下一条长年不断的小溪,但在村东又汇积成具有宽阔水面的池塘,穿过村东的独孔桥,又在桥的北侧更为宽阔起来,旁边则是茂密的树林。再往东北可以顺着河道出去,这里后来也修了水坝,只在水坝的底部留有泄洪的小孔,我常常跑到这里一探究竟,据成年人讲,这里住着一个水怪,偶尔会露出水面。在这个堤坝的北部水岸,则是一定规模的左家坟,当时葛生蒙棘,蔹蔓于域,小时候这里摆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石碑,上面刻着文字,那个时候不懂这些与自己的渊源,遗憾的是,后来这些石碑被人悉数盗走,使得家族的关键传承信息无迹可寻。就在这个堤坝的下面有一很深的采石坑,由于河水、泉水的浸漫,水深处应在10米以上,由于水质清冽,这里成为人们洗衣服的好地方。在我9岁那年六月的一个周日,正值炎热,记得尚未放假,那天上午我与同伴去黄壁庄水库玩,临走之时遇到长我5岁的初中生刘华萍,她正是教我第一首诗的老人的小外甥女,按照亲戚间的辈分,我称她姑姑。她虽然不足15周岁,但在我当时的印象里已经是成人模样,皮肤白净,身材丰满,我的母亲常说这个异姓姑姑与我家甚是亲近,记得当时她还经常帮助我家干活。当她得知我要去黄壁庄之时,就说让我给她捎些写字用的纸张,我自然爽快答应,那几年纸张奇缺,黄壁庄作为一个水坝小镇,居住着大量工程技术人员,它的文化结构要高于当时的县城,所以人们认为那里的纸张质量要好一些。这一切都还极其自然,它符合我们当时每天的运行节奏,波澜不惊,跟着时间翻过每一天的日历,因为还没有1980年代之后的对比,普通人不会深究日子深处所潜藏的历史基因。那一天,我们先是偷攀了大坝上面的吊塔,又在浩瀚的水面想象大海的模样,当时水库的堤坝上挤满了全市集合过来的各种单位和团体,据说要准备进行盛大的水上活动。后来还真是人山人海,在省委书记刘子厚的一声令下,千帆竞发,口号震天,荷枪实弹的军人列队跑步,不断高呼“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那天午后我们尽兴回来,刚进家门,靠在门庭影壁上的一把铁锹猛然重重地摔倒在地,我瞬间倍感惊讶,在无风、无外力作用的情况下,它的如此倒下的确令人不安,此时我的父母也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响动急忙从正房台阶上走过来,他们说,这肯定是你华萍姑姑过来了。此时,他们告诉我说,华萍姑姑上午在村东河里的采石坑洗衣服,久久没有回来,等到家人去找她时,发现她已经在水里淹死了,河边还放着她洗过的衣服和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这件事一直令人费解,根据当时村里的风俗,女人是不会在河里洗澡的,何况一位少女,除了水深不说,主要是这里靠近人家,在光天化日之下裸体下水无论如何也难以解释,但它还是发生了。在一片悲情中,马上就有人来提阴亲,就是要把她介绍给南城东不久意外身亡的一个小伙子,更加令人不解的是,在此不久,华萍姑姑还夸赞过这位小伙子洵美且仁、洵美且武。《诗》中曾曰,“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这只适合梁祝的传说,而这种阴配完全是他人的意愿。后来的结果自然是配了阴婚,并举办了仪式,因为在当地的风俗中,年轻人身亡无法进入祖坟,只能暂寄一处埋葬,与其如此,不如直接让其入土为安。她的父母和家人自然是在一种最大的绝望和无奈中承受悲凉,但又只能服从这种安排,否则,把她葬在本地则会给家人带来更加噬心的疼痛。此事之后,她年迈的母亲在家自我封闭半年之久,正如阿多尼斯所说,关上门不是为了幽禁欢乐,而是为了解放悲伤。这种结果又引起了人们长时间的议论,一致认为这种征兆的不可思议,在那个年代,没有便捷的通讯,只要男女稍有接触就会传的满城风雨,人们从未发现过他们生前有过任何联系。对于她的死,我在少年之时,甚至在成年之后假设过多种可能,但也只能推理,并且每一种推理也都被当时的信息和经验所否定,这个谜团也注定被这里的河水淹没在历史的坑道里。现在这个采石坑的南岸已是热闹的小羊时代探爱牧场,那些节假日来这里研学的孩子们不会知道河里发生的这些故事,甚至连这里的村民也已经无人再把她提起,卑微的个人就是河里的一个水泡,阳光下恍惚之间就回归了自然。

这条河中发生的故事是说不完的,这里所说的只是我童年和少年时期所经历的一些细节,至于那些上一代人及其祖辈所经历的则会更多,千百年来,如同河畔的泥沙,那些故事也已经被埋在破败的岁月里。鲁迅说,“死的寂静有时也自己战栗,自己退藏,于是在这绝续之交,便闪出无名的,意外的,新的期待”。在诗人的眼里,河流具有隐喻的意义,仿佛承载和隐藏着自己的希望和寄托,而哲人则把它看作时光的物化,虽有回忆,但人永远无法两次踏入同样的河流。在我14岁离开家乡之后的那些年里,每次回乡,我都会沿着河畔走上几圈,在这里常常思索它曾经神秘莫见的过往,也想象我的先人们在这里生活的样子。只是后来很快改变了当初的模样,今天看来,不仅河水已经断流,许多部位也已经被渣土填平,只留下几处水面宽阔的池塘,算是一点儿对河流的纪念。黄山谷有诗曰,“俯仰之间已陈迹,暮窗归了读残书”。其实他在《与寥宜叙帖》中说得更为通透:“烛下见所惠简,喜承体力渐胜。所谕忧患无种,夺人生理,诚如来示。夫利、衰、毁、誉、程、讥、苦、乐,此人物,无明种子也。人从无明种子生,连肉带骨,岂有可逃亡地?但以百年观之,则人与我及彼,物皆成一空。古人云:众生身同太虚,烦恼何处安脚?”这种大境界已经参透并了然人间和世相,色不异空,空不异色,非常人能够真正进入,我等普通人面对记忆的河流不再,难免行迈靡靡,中心如噎,也如荀子对庄子的批评,“蔽于天而不知人”。何谓色即是空?有高僧认为,投石打破陈潭月,窈窕杨柳慢摆风;如何空即是色?张长王矮李面赤,桃甜梅酸李子涩。迷妄有虚空,依空立世界,相澄成国土,知觉乃众生。离开那种超脱境界的自我安慰,我常常想,对这条河流知之最多的村民,他们最为深刻地体察过它的真实性和对这个世界的无奈,特别是河流的本性以及它所带走的一代一代人的各种命运。

近年来我每次回乡都要路过这条河床的残留部分,只是在河床的中间新修了道路,已经把这条河切割成若干板块,我也便在遗憾中思考这条河流的命运以及它所掩埋的时光。米沃什认为,诗意的目的在于提醒我们,始终保持一种身份有多么困难。回忆与当下的冲突是自由与存在的冲突,回忆可能导致对当下的拒绝,而当下可能导致回忆的缺失,或者阻断回忆的路径,因为许多当下的存在切断了与回忆的关联。这就意味着回忆的要义不服从当下,而是自由的,它是对当下的挣脱或超越,而当下却是静止的,它无法高于回忆,这样一来,人的回忆常常含有对当下的审视。顾夐在《花间集》中说,“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在情感方面,回忆是对河流的分有,也是对永恒的历史过往的分有,这是把河流作为一个人格化的理性和意志,实际上是在实现自己对于回忆的奴使。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认为:“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从经验对象中得到的属性,在严格意义上都不能运用于对回忆的处理,回忆带有缺憾中接近假设的圆满性,它的阴暗部分是光的缺乏,而非某种恶的全部原因。在爱留根纳看来,这种创造的而非被造的自然,并不是发生在时间之中,而是上帝的理念和被造物之间的一种永恒的联系,而我们在共相问题的普遍性方面只能归之于词语。只是我故乡的人们并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会无视河流的变化,以此来忘记时间和对世间的分有,除了人的物理局限之外,他们在精神上处于退守的习惯也已经形成了朴素的哲学。其实也只有我这种不善耕作,不懂稼穑的空想者,时不时在沧桑的河岸吟咏几句南宋诗人姜白石的诗句,“长桥寂寞春寒夜,只有诗人一舸归”。其实,别说河流,或者回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王维说,“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除此,人世间那些短暂的喜悦或称之为获胜的瞬间,无不是对永恒的幻觉,它们都无法逃脱时间的吞噬。

2022年8月6日 星期六 于灵寿北城东



门前有条河风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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