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逝世200周年纪念

张剑(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英文学院院长)。

在意大利罗马，雪莉的墓碑上刻有莎士比亚《暴风雨》的名言。 “他没有消失。 只经历了一次海水幻化，成为了富丽珍奇的宝物。 ”

《勃朗峰》

1822年7月8日，雪莉和好朋友爱德华威廉姆斯驾驶着游艇，从披萨附近的里窝前往斯维契湾的莱岭，试图回到他们在那里的住处。 这时，雪莉在意大利的披萨上聚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形成了一个友好和谐的社会，叫做“披萨朋友圈”。 其中除了雪莉夫妇外，还包括威廉姆斯夫妇、诗人拜伦和康沃尔郡人凯罗尼。

那天，大海没有任何异常，海水温和平静。 但是，他们出海不久，暴风雨袭来，引起了船上致人死亡的悲剧。 几天后，雪莉的遗体被冲上岸边，家人和朋友在海滩为他举行了特殊的葬礼——牧师，没有演讲，没有音乐，没有鲜花。 这不是西方人熟知的教堂葬礼，而是火葬。 雪莉似乎在燃烧的柴火堆里得到了永生。 他29岁。

雪莉画像的照片

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阿喀琉斯为朋友帕特洛克斯举行了盛大的火葬。 东风和西风“来到特洛伊肥沃的田野，/吹入火葬柴堆，/火焰咆哮着，/猛烈地升上空中，整个夜晚/它们合作地推起了火舌”。 在盎格鲁-撒克逊的民族史诗《贝奥武甫》中，杀死蛟龙并宰杀妖怪的贝奥武甫，为了保护人民而受了重伤。 他去世后，民间为他举行了火葬。 “在柴火堆上，他们点燃了/最大的葬礼之火。 黑色的浓烟/从火焰中升起，火焰的轰鸣声/与哭声混合，风静静地/等待火焰中心的热量，将骸骨燃烧殆尽”。

荷马史诗和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史诗展现了欧洲人的早期历史，远远早于基督教传入英国时。 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主张土葬，佛教、印度教主张火葬。 这样的葬礼对雪莉来说应该是合适的。 他不是基督徒，所以大学时放弃了基督教信仰。

1811年，雪莉在牛津大学学习期间，写过《无神论的必要性》，她认为上帝的存在是无法被证实的。 他说，“上帝是假设，需要作为假设来证明”。 但是，他说：“我们没有充分的证据，或者说证据不足以证明神的存在。” 他又引用了牛顿的话。 "所有假设，无论是形而上学假设、物理学假设、带有神秘色彩的假设、力学假设，在哲学上都是毫无价值的. "

这本小册子分发到牛津大学教授和牧师手里，校方命令雪莉收回和道歉，父亲也给他很大压力，但他坚决不服从，拒绝道歉。 结果，他被牛津大学开除了，不仅结束了六个月的大学生活，还进一步扩大了与父亲的裂痕。 从此，雪莉不再回归基督教信仰，而是转向柏拉图主义，相信世界分为两个层面。 一个是我们的“感觉世界”，这个世界以变化、死亡和痛苦为特征。 另一个是标准的、完美的、永恒的“形式世界”，我们的感觉世界是这个完美形式世界的不完美复制品。

1816年，雪莉在法国访问阿尔卑斯山时，曾住在夏莫尼的伦敦客厅。 他在登记簿上留下了他自己的签名，后面用希腊语加上了“民主人士、慈善家、无神论者”。 在游览后写的诗《勃朗峰》中，雪莉说：“在遥远的高处冲破无边的天空，/勃朗峰高耸：积雪、宁静、安逸——/臣服的群山，以卓越的飞黄腾达形式/用冰岩包围着周围。”

从勃朗峰的雄伟写照，雪莉感受到山顶上人迹罕至的苍凉，缓缓流淌、席卷一切的冰川，落下千丈的瀑布，越过平原奔流到遥远的河流。 高山在他心中注入了“崇高”的形象，山峰的巨大压垮了人的傲慢，诗人心中点燃了“恐惧”与“敬畏”的感情。 勃朗峰所代表的“崇高”与花和草所代表的“美丽”不同，属于完全不同的世界。 它让人联想到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任何生命与这座宏伟的山峰相比，都是一种脆弱、转瞬即逝的现象，只有这座山峰显得那么亘古不变。

英国文人墨客到访勃朗峰，吟诗作文，感叹其雄伟。 当然，在雪莱的时代，老一辈浪漫派诗人华兹华斯和科勒的律治访问了这片土地。 他们关于阿尔卑斯山的文章都充满了宗教色彩。 当人们无法解释自然的壮丽时，那多亏了宗教信仰。

但是，雪莉没有那样做。 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上帝。 他在初期的作品《麦布女王》中说：“没有神！ ”正如宣言所示。 对他来说，这座高山上确实有“神秘的语言”，有神秘的声音，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只有伟大、贤明、善良的人才能抓住深刻的意义。 雪莉听到的不是上帝，而是另一种智慧。 他称之为“必然性”。 如果有什么东西控制着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那就是自然规律。 “人的工作和方式，他们的生与死，/人的一切，也许会成为他们的一切； 会运动、有呼吸、会劳作、会发声的/都是生而死； 如果有长的，每周再开始。 ”

变化是万物适应的自然规律。 相对于勃朗峰苍茫的样子，人显得非常渺小，生命也非常脆弱。 破坏冰川流动的一切，嘲笑人类一切的创造。 在毁灭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一切都会结束。 但冰川在山脚下又变成河流，滋养大地。 也就是说，自然规律具有两面性，勃朗峰的力量就是这种破坏和孕育的循环。 在之后的《西风颂》中，雪莉再次将自然(西风)比作“破坏者和监护人”的结合，说：“就算你破坏了，也要保存——听，啊，听。”

可见，雪莉将传统的关于勃朗峰的“崇高”词语从宗教思维中解放出来，改为世俗的、科学的“崇高”词语。 在这句世俗的“崇高”话语中，自然法则取代了上帝，成为了自然的主宰。 雪莉笔下的勃朗峰具有浓厚的无神论色彩。

《麦布女王》

200年过去了，雪莉的诗和人生中印象最深的，是革命精神和叛逆精神。 但是，他的反叛和革命并不是盲目的。 他的思想和行为从一开始就基于正义的理念，前后表现出高度的一贯性。 也就是说，他对任何形式的压迫都深恶痛绝，并将竭尽全力改变这一点。

他遇到的第一个认为他应该去“解放”的人是后来成为妻子的哈丽特维斯布鲁克。 哈丽特的父亲是酒吧老板，在她不喜欢的情况下被迫去学校。 雪莉给朋友霍格写信说：“用最可怕的方式迫害了她。” 哈丽特感谢雪莉的保护，于是两人私奔到远离家乡的爱丁堡登记结婚。

结婚后不久，雪莉带着妻子和姐姐伊莱莎来到爱尔兰都柏林，分发了他写的《告爱尔兰人民书》。 他说这本小册子的目标是“唤醒爱尔兰的穷人，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真实状况”。 雪莉说，“英爱联盟”实际上是英国对爱尔兰的殖民地，爱尔兰人民是受害者，天主教徒也失去了信仰自由。 雪莉说。 “我关心你们，为你们着想，并不是因为你们是天主教徒，而是因为你们是人，是受害者。 ”他写小册子的目的是“实现天主教徒的解放，恢复爱尔兰的自由”。

1812年，雪莉会见了他无比的小说家，乌托邦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思想家威廉葛德文——。 他的《政治正义》这本书深深地影响了雪莉的思想。 雪莉在以前写的《权利宣言》中主张“政府无权，人民有权利”，这一思想正是来自葛德文。

威廉格德文的照片

在这种思想的基础上，雪莉在1813年写了他的长诗《麦布女王》。 作品继承了英国“梦幻文学”的传统，主人公醒来，到了自己陌生的地方，目睹了不可名状的真相，对现实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在雪莉的诗中，主人公李英珊在梦中来到了云中的童话王国，在这个王国的麦布女王的带领下，她们遨游太空，看到了下面世界悲伤的过去，可怕的现在和乌托邦般的未来。 诗的主体部分(中间五章)对英国的社会现实——包括政治独裁、经济剥削、教会腐败等——进行了激烈的批判。

西方评论多将《麦布女王》视为雪莱早年的作品(但在我国外国文学界曾一度受到高度重视)，从未正式出版，而是作为盗版流传于世，被当局禁书。 诗中雪莉借人物之口，称英国国王为“蠢货”，只是“大臣们称他为君主”，其实他是金的“奴隶”，有“最卑鄙的爱好”。 国王们的王位是用“被背叛的血腥犯罪”买来的； 战争是他们“靠着吃饭的面包、拐杖”，他们实际上是“堂堂的杀人犯”。 多亏了身穿红色制服的士兵，他们在“民愤”中保持了平静，但所有的诅咒——“来自饥饿、疯狂、悲伤和贫困的诅咒”都指向了他们。

雪莉对剥削阶级的谴责很尖锐。 他说英国贵族“因腐而肥”，但实际上“他们是什么？ /——他们是社区的蜂王，他们是剥削/工人的劳动； 吃不饱的农民们，/不给他们讨产/分享贫瘠土地的果实，为满足他们的荣耀/瘦骨嶙峋的人们啊，瘦得比悲惨还瘦/在肮脏的矿井里耗尽了生命/拼命地从中抽出来的是慢性死亡这里的“蜂王”是对英国剥削阶级的辛辣讽刺——他们不工作，靠剥削工蜂劳动为生。 这个比喻在后来的《给英国人民的歌》中为读者所熟知，但在雪莉的作品中最早出现在《麦布女王》中。

这首哲理长诗是谴责英国社会的各种邪恶，实现诗人所希望的公平和正义。 在诗的最后两章中，李英珊看到了一个未来的世界——一个受女神“必然性”支配，消除了一切组织的羁绊，所有人都回到了“善”的自然状态的幸福社会。 这种伴随雪莉一生的理想主义，最后让他写下了永恒的名句。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

雪莉的第二任妻子玛丽雪莉后来说：“他希望‘他短暂的一生’变得有价值和光彩。 他认为生命和时间允许他做的最高尚的工作，就是热情地唤醒他的同伴，分享天地福利，相爱，互相合作。 本着这样的精神，他写了《麦布女王》。 ’这首诗在19世纪英国的工人运动中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马克思曾被认为是宪章运动的圣经，他说工人几乎每本都有。

《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

关于雪莉，最受争议的可能是他的出身，以及作为贵族能否成为贫穷大佬的代言人的问题。

雪莉一家从17世纪初开始就是英国萨塞克斯郡的贵族，住在萨塞克斯郡霍舍姆附近的菲尔德庄园。 他的祖父珀西雪莉出生于英国北美殖民地新泽西的纽瓦克，他继承了家族财产。 回到英国后，他又通过两次婚姻，积累了巨额财富，成为霍舍姆地区最富有的贵族，获得男爵爵位。

菲尔德庄园是一座坚固的两层城堡，前面有广阔的广场，周围有庭院和广袤的森林，就像简奥斯汀小说中的贵族庄园。 雪莉是祖父的宠儿，是家族祖业和爵位的继承人，他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 按照贵族子弟的惯例，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进入伊顿公学后进入牛津大学。 成年后，雪莉穿着礼帽、燕尾服、白手套、拐杖等贵族标准服装，他的措辞也与一般从事体力劳动的底层人群大不相同。

但是雪莉决心和底层的人们站在一起，为他们发声。 他希望写小册子《关于改革的全国公投的提议》，推动英国议会制度改革； 他写了《为夏洛蒂公主去世告人民书》，名为悼念深受民众欢迎的王室公主，实际上是悼念参加被处决的德比叛乱的三名工人。

1819年，在曼彻斯特要求议会改革的群众集会受到了英国政府的严厉镇压。 挥舞大刀的军队和警察冲进示威队伍，造成很多人死伤。 遥远的意大利雪莉听到这个消息后义愤填膺，写了一系列谴责这一暴行的诗。 在《虐政的假面游行》中，他将策划和实施这次镇压的官员比作禽兽。 他们耀武扬威地从曼彻斯特回到伦敦，竟然像班师一样回到了朝鲜。 "闪耀着胜利的光辉，/他们骑马穿越英国/满怀自豪和喜悦，像喝醉了酒一样/他们痛饮的是灾祸. "

绘画作品《在意大利写〈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雪莱》资料照片

在细数了富人对穷人的剥削和剥削后，雪莉站在英国民众的立场上，呼吁他们为自己的自由而战。 “英国人民啊，荣誉的子孙，/未写的历史英雄，/伟大母亲的养子/……起来，像一只醒来的狮子，/你们多得穿不上制服； 例2 :快摇摇你们的链子。 /就像摇摇晃晃睡觉时沾在身上的露水——/一样/你们人很多，他们是少数。 ”

但在诗的后半部分，雪莉又对聚集在伦敦的“来自最远的乡村和城镇”的英国人民说，你们“和暴君不一样”。 你们必须重视克制、公理、智慧与和平，以和平的方式争取你们的权利。 暴君的骑兵举起刺刀和弯刀，“你们屹立、安静、坚决，/像一片幽深、沉默的森林，/用重叠的手臂，/容貌，/打着必胜的战争”。

“重叠的手臂”就是抱着手臂，拒绝暴力，这和他以前呼吁人们“像一只醒来的狮子”战斗有天壤之别。 一些评论家基于雪莉思想的这种矛盾性，说他永远不能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这是由他的出身决定的。 (雪莉意识到他自己是剥削阶级的一部分，他的阶级意识中充满了罪恶感) ) ) ) ) ) ) )。 他的改革思想也充满精英意识，认为改革要从高层做起，改革不能失控，否则就会陷入“混乱的无政府主义”等等。

一些批评家认为雪莉思想的矛盾性可能是过渡期的表现。 他的思想经过发展过程，从葛德文的“非暴力”抗战发展到主张武装斗争的革命立场。 保罗福特在《红色雪莱》一书中认为这一矛盾在他最后的杰作《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最终得到解决。

这是一部有名的诗剧，描写了普罗米修斯从天上偷了火，喂给人类，让朱庇特受到惩罚的古老故事。 剧中，普罗米修斯代表正义，他的恋人亚洲代表爱情。 在雪莉的思想中，爱与正义的结合是世界的救赎之路。 当然，仅仅改变人们的心态是不够的，压迫者和反动派也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 用雪莉的话来说，就是破坏旧世界，诞生新世界。

剧中革命的力量来自魔王迪莫高窟。 住在黑暗的洞穴里，人们看不到它的身影，但拥有强大的力量。 在天庭，正当朱庇特为儿子的诞生欢呼时，德摩戈尔根来到现场，用洪荒之力推翻了独裁者。 从此世界变了，人们过着自由幸福的生活。 诗剧在整个宇宙的狂欢中结束。

200年过去了，人们仍在读雪莉。 就连驱逐雪莉的牛津大学也请回雪莉的雕像。 这充分表明，他并没有“消失”，而是真正成为世界文化遗产，成为富丽堂皇的瑰宝。

《光明日报》(2022年07月28日发行版13 ) )。